“炫富”贴背后的灰色营生

2024-09-13 23:01

　　从初代网红“郭美美”，到如今的“说车的小宇”“大LOGO”，“炫富”现象在社交平台上一直存在。近年来，随着“炫富产业链”不断膨胀，“炫富”的成本和门槛也变得更低。有大数据分析机构调查显示，在其采样的近3000条“炫富”贴（视频）当中，真正的富裕阶层 “炫富”比例不到0.01%，99%以上的“炫富” 贴发布者，是将“炫富”这一备受争议的话题、人物当作流量导入 “诱饵”，最终目的是赚取广告佣金、推销商品、吸引加盟等，更有部分“炫富”贴的发布者涉嫌不同程度的欺诈等违法犯罪行为

　　“世界上最贵的手机长啥样？镶了两颗鸽子蛋钻石、一块祖母绿宝石，一共439颗宝石，售价247万。手机配了个专属管家，能安排你见明星。”

　　以上这段引文出自 “说车的小宇”一条爆红“出圈”的视频。这条被众人吐槽 “壕无人性”的视频，让这名此前默默无闻的自媒体博主走红，2个月内涨粉350万……

　　另一边，博主 “大LOGO”抓住了“炫富”这个流量“密码”，发布了“住一晚7.5万元的总统套房” “在一个亿装修的洗浴中心洗澡” “宝格丽酒店住到爽”等内容，每条视频点赞量动辄几十万、高至几百万，几个月间成功吸粉2700万。一时间， “炫富”内容又大量出现在部分社交平台之上，引发激烈的舆论争议。

　　不久前，主流媒体发文《7.5万住一晚 “总统套房”啥体验，短视频炫富为哪般？》点名“说车的小宇”和 “大LOGO”，批评“一些创作者一味追求流量，社会责任‘靠边站’，频繁展示纸醉金迷的内容腐化社会风气。”随后二人将此类内容悉数删除。当记者在小红书上搜索二人名字时，平台也弹出提示信息——“请理性消费，养成健康消费观。”“说车的小宇” “大LOGO”等博主被点名批评，在于其借展示奢侈生活吸引流量，给受众带来了不当的价值观引导。而抖音、快手、小红书等平台上还有一批人，打着分享自己美好生活的旗号进行 “炫富”，立着真假难辨的 “高端”人设——白手起家、二十出头就实现了财富自由、“喜提”豪车豪宅、家里奢侈品包包挂满墙，却暗藏商家营销“带货”企图，甚至是诈骗目的。

　　有细心人在小红书上搜索售价200多万元的“迈凯伦GT”，可以找到超过500篇笔记，其中不乏“喜提”迈凯伦的记录。但据官方销售数据，2021年1-2月，迈凯伦GT在中国只卖出了18辆。同样，搜索“法拉利”会显示出超过4万条笔记；将词条细化到“法拉利提车”，也会找到超过600条笔记。但法拉利财报披露，2020年前三季度，在中国市场中，法拉利只售出了181辆

　　记者发现，在多个平台上打着“揭秘” “体验”旗号，展示豪宅、豪车、奢侈品、高昂消费画面的内容随处可见。其中，在小红书平台搜索“超跑”关键词，下面出现了23万多篇笔记，既有“最贵的十款超跑”等盘点全球顶尖跑车的内容，还有不少紧跟当下热点的 “种草贴”，例如，上个月在2021上海车展上首发的保时捷718 Spyder“冰莓粉” 色，现在小红书上就已有9800多篇笔记为其“种草”和分享使用体验，远超该款车型的实际销售量。

　　“18岁时就在自己的人生规划小本本上写下来，希望30岁时可以做个开宾利的老女人，结果27岁时没忍住提前买了宾利GT”；“仅比普通车型多花35万的定制水晶车漆，劳斯莱斯魅影就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你也成为了整条街上最靓的崽”；“六月一号去兰博基尼签合同，提一台SVJ给自己当儿童节礼物”；“从小喜欢超跑，父母就送了我一台，但还没成年的我只能坐在后排”……社交平台上，类似的“炫富”文案频繁出现，20岁左右的年轻车主们，“分享”着自己的豪车礼物或购车的心路历程。

　　单从视频来看，这些内容分享者的豪车似乎并非用来摆拍的，而是在日常的“美好生活”中“使用”的。记者注意到，如今“炫富”内容已不再是简单的在车前凹造型、或用戴着大钻戒和名表的手握方向盘，而是从实用的角度，“分享”着豪车的使用测评。比如，一名博主在笔记中写道：“终于找到能放下婴儿车的超跑了。”图片中，这位“宝妈”博主抱着婴儿站在婴儿车旁，背景是一台售价超过2000万元的迈凯轮P1GTR，文案中还详述了如何把婴儿车放到空间较小的跑车中，“没想到本不该考虑储物功能的这类赛车级神车，竟能在前备箱放下折叠后的婴儿车！”另一位博主则发了一条短视频介绍法拉利Roma的驾驶体验：“我确信这是法拉利对女车主最友好的一款车了，与其他法拉利不同，这个车厢氛围不像是个玩赛车的钢铁直男，反而像个体贴的英伦绅士，让人感觉格外精致温馨。”

　　有圈内人士透露，许多面向女性消费群体的微商老板都会打造相同的人设：吃苦耐劳、热爱家庭、关心慈善，最重要的是快速致富，并懂得如何展示财富。网络上曾由此总结出一种在朋友圈或短视频中常见的“微商喜提体”：他们喜提的对象可以是豪车、豪宅，也可以是名人合照。目前在抖音、快手、小红书上，也依然存在着不少微商人士发布的“喜提我的第三辆劳斯莱斯”“喜提与×××的合影”等表述

　　博主们年纪轻轻就实现了财富自由的人生，让不少人心生羡慕，不少网友在贴子下评论：“好羡慕博主，求问怎么成功？” “能分享下人生经验吗？”但大部分博主除了心灵鸡汤，对自己的“成功之路”却语焉不详，而他们展示出的所谓财富来源和创业之路，也大多经不起推敲。“分享”的“人生经验”更是肤浅单薄、漏洞百出。比如前面提到的“终极小腾”在视频中就说道：“实现财富自由，努力升职加薪，开展副业不断赚钱才是硬道理。”当网友继续提问如何开展副业或投资时，他却避而不谈。还有一些博主则是简单地给自己打上“富二代” “贵妇” “名媛”的标签，问就是 “感谢爸妈”或 “嫁了个好老公”。

　　有圈内人士对记者表示，这些披着“高端成功”外衣的博主，实际上可能只是为了营销带货包装出来的普通人，他（她）们是在利用“炫富”以获取更多的流量和粉丝，从而赚取更高的广告佣金。

　　上文中找到能放下婴儿车超跑的博主，紧随那篇笔记后发了一篇“放在超跑里的婴儿车测评”笔记，推介了几个品牌的婴儿车。网友犀利评论：“原来买婴儿车还得配个跑车”“不要太认真了，她就是在打广告”。另一名自称“毕业于伦敦诺丁汉大学的甜美名媛”博主，在主页中自称“破产姐妹”，三天两头巴黎伦敦看秀，隔三差五喜提跑车，每次喜提新车，她都会在视频中打上“汽车测评”的标签，而翻看下方的评论，关注车本身的评论并不多，一大半都是询问她衣服在哪买的，还有 “懂行”的朋友，直接分享出博主经营的淘宝店铺，并配文：“博主是一名超努力的‘富二代’，她自己设计的衣服款式和质量都很棒。”而有的网友则直言上当， “她家的衣服卖得超贵，质量却差到根本穿不出街。”

　　除营销带货外，更有一些博主涉嫌靠“高端”人设进行诈骗，在北京上大学的小丽（化名）就陷入类似的骗局。小丽在小红书上关注了一名坐拥无数奢侈品包包的“白富美”博主，成功被她种草了一个LV钱包，这名博主在笔记中还表示自己有便宜的购买渠道，“国内专柜售价4680，我找朋友代购回来只要3千多”。这让小丽颇为心动，于是私信博主，询问能不能代购同款钱包。这名博主欣然同意，并给了小丽 “代购”的微信号。随后， “代购”通过了小丽的好友申请，为了确认代购的身份，小丽马上点进他的朋友圈，发现第一条就是在LV专柜买东西的视频，过了几小时他又发了一条微信转账的聊天记录截屏，配文说“没想到帮朋友代了一个包，朋友发在了小红书也能引来客源”。小丽一看，原来不止自己，其他人也是这么代购“省钱”的，于是放心地与代购敲定了交易并转账给他。两天后，这名代购给了小丽一个国外的快递单号，说已发出来了，但过了2个月，小丽却迟迟等不到货品清关的消息，也查不到国内的物流信息，再去找代购时发现已被拉黑，小丽这才明白自己被骗了。

　　目前，平台重点清理的“炫富”集中于较容易发现的问题，如：明显夸大事实或虚假营销，以及传统的展示大量现金和奢侈品的低俗 “炫富”行为。接下来，平台若想将那些包装在“展示美好生活”旗号之下，实则是用虚假“炫富”打营销“擦边球”的内容从海量信息中甄别出来，特别是精准识别出带有商业恶意的引流、欺诈行为，则需要更强的技术手段

　　无论是出于虚荣、流量，或是商业营销，乃至灰色等多重目的，在网上， “炫富”现象和需求都长期存在。与此同时，为博主提供廉价“炫富”素材的产业链也在不断完善。记者在电商平台上看到大量打造富有的人设、IP，或为朋友圈、短视频平台撰写文案、提供图片或视频素材的提供者。

　　搜索“朋友圈、IP”等关键词，记者花了19.8元在淘宝上买到了一份容量超过10G的素材包，里面包括视频类、图片类、文案类、发票合同类。每个类别中还整理出了“高级别墅”“奢侈品”“拍卖会”“交通出行”“旅游度假”等细分项目，还有可以在线生成的余额账单、购物单据、购房或购车签约合同等，方便买家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示奢侈富足的生活，商家还“贴心”地附赠了P图软件和视频剪辑工具及其使用说明。

　　除了这些物质消费，这些素材还负责对个人修养进行包装，内设“办公室工作”“会议培训”“名校学习”“艺术馆看展”“音乐会”“瑜伽健身”等内容，还有为购买者提供的美妆教程和穿搭指南。更让人咋舌的是，记者注意到一个名为“名场面”的文件夹，点进去发现，里面是关于明星和社会各界名流的照片和视频，多是在晚宴等活动现场，而拍摄的距离与这些明星非常近，看起来是与他们同在一桌吃饭或一起合影，这些明星也多次看向镜头，并与拍摄者互动，如果把这些素材发到朋友圈，买家一下子就能身价倍增，跻身名流圈层。

　　不仅内容丰富，随着产业链的不断完善，这些素材的卖家服务也非常 “到位”。记者刚交易成功，卖家就自动发来了百度云盘链接，销售界面上还写着24小时自动发货，发货时间在20秒内。卖家客服告诉记者，一经销售，买家可以加入百度云盘的群组，下载云盘中的所有内容，且云盘每周都会更新素材。如果你想做得更逼真，客服说，他们还可提供定制服务，各种账单、合同图片可以在线生成买家个人签名版本；云盘内的几乎所有视频都可以提高清晰度并还原视频无背景音乐的原环境音版本，还可以再把买家的个人形象或声音剪辑进去，每条收费10元到50元不等。

　　记者注意到，这款售价19.8元的产品月销量在几百份，而淘宝上类似的产品多达几百个。除了这种虚拟的商品，实体“炫富”产品的购买和租赁也十分便利。在电商平台上，花几十元，各式豪车的车钥匙可以买个遍；花几百元可以轻易租到“仿真”爱马仕铂金包；而租一辆保时捷卡雷拉用来，一天也不过几千元……显然，“炫富”已经发展出一套完整的体系、成为一个“成熟”的产业，并有“稳定”的市场需求。

　　目前，各社交平台已出台对相关内容的限制措施。今年2月，抖音安全中心发布治理处罚公告，清理了刻意“炫富”、恶意炒作视频2862条、音频324条、线日，小红书公布封禁相关账号2371个，就在上月，小红书上线《社区公约》，明确提出了“真诚分享、友好互动”的社区价值观，要求创作者在分享内容时应遵守申明利益相关、“炫富”、反对伪科学、避免过度修饰等分享原则。平台相关人士表示，炫富内容既不符合用户对有用内容的需求，也易破坏友好互动的社区氛围，社区将坚决打击。